第39章 第三十九章-《一念关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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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高台之下一片混乱,百姓和士兵们都惊魂未定,忙乱地呼喊奔走着。而如意手中剑已出鞘,鹰隼般扫视过周围,向着几名逃窜的敌人追去。

    高台上,于十三满面烟尘,惶急地奔到奄奄一息的沙西王父子身边,为他们察看伤势。沙西王费力地抬起手来,指着自己的脖子,虚弱地说了声,“阿月”……

    于十三忙从他的脖中解下一只黄金牛头坠子递过去,沙西王握住于十三的手,将坠子合在他手中。就此溘然长逝。

    宁远舟也已冲上高台,抱住了血泊中的梧帝。梧帝颤抖地抓住宁远舟的衣襟,竭力说着什么,但不过两句之后,他的手便颓然垂落在地……

    一只带血的手放飞了三只信鸽。三只信鸽飞翔天际,最终都落进了梧都六道堂总堂之中。道众从信鸽上解下脚环,取出了密信。不多时,三名六道堂众各执一封密信,同时奔出六道堂,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。

    梧都皇后宫正殿里,挺着肚子的萧妍正在宫中接受御医诊脉,明女史急急奔过来,递给她一封密信。萧妍接过密信后扫了一眼,立刻推开御医想要起身,然而尚未站稳,已然眩晕倒地。

    宰相府花园亭中,章崧收到了密信,看清信上消息,瞳孔猛地收紧,端茶的手罕见地颤抖了起来。

    而丹阳王府里,丹阳王也收到了密信,他看后猛地站了起来,立刻吩咐人备马。

    他披好披风,抓起佩剑,边疾步走出房门,边吩咐身旁的亲信:“点齐所有的侍卫,去京西大营!”

    亲信惊疑不定:“殿下?”

    丹阳王道:“孤虽然并不想圣上归国,但自天星峡以来,却再未阻挠过救他之事。与他合拟国书联安抗蛮以来,就更是熄了这争位之心。可如今圣上暴亡,皇后又未生产,国不可一日无君,朝臣们必会议立新帝。章崧这只老狐狸一心想要把持朝政,绝不会坐视孤登基,所以多半会给孤安上一个谋杀先帝的罪名。孤只能先把京城的军力抓到手中再说,否则,便百口莫辩了!”

    亲信忙应一声:“是!”立刻回头召集侍卫,匆匆护送着丹阳王离开王府。

    可刚拉开王府大门,便见外面士兵林立,白刃森森——早有数百名持剑卫士将王府大门重重包围了起来。

    丹阳王立时便明白过来,惊怒道:“章崧?!”

    章崧从军士后面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:“正是老夫。丹阳王,你身为监国,竟然犯上作乱,谋害先帝,罪在不赦。本相既受先帝所托辅政,便不能容你这乱逆之臣存于世间!”

    说罢他猛一挥手,数百士兵齐齐挥剑杀了上去,丹阳王身后侍卫也匆忙拔剑抵御,将丹阳王护持在后。转眼间两边便已杀成一团。

    刀光剑影之中,章崧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他身后的幕僚仍有疑虑,担忧道:“相爷,要不然还是留他一条性命?毕竟皇后还没有生产……”

    章崧道:“皇后已经近足月,今晚新生的男婴就会安排好,等到明日上朝,百官们会先闻圣上驾崩,后知皇后有子的消息。等到皇后足月生产,若为男,调换过来便是。若为女,便先养着,我再从宗室中找男婴替换,如此,也不算混淆皇室血脉了。”

    幕僚听后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章崧叹道:“并非老夫狠心,哪次皇位更迭,不死几个皇子大臣?这几个月,我与丹阳王在政事上没少争执,你以为他登基后就会饶过我吗?”

    章崧转身正要登车,却突然听见远处有钟声响起。那钟声低沉宏阔,分明是从宫中传来。

    幕僚错愕道:“景阳钟?谁在敲景阳钟?”

    却听威严薄怒的声音自身后传来:“是本宫。”

    章崧蓦然回首,便见萧妍大腹便便,正扶着一位少年站在长街尽头。

    章崧大惊,立刻躬行礼:“娘娘!英王殿下!”

    萧妍扶着英王的手快步向他走来,边走便厉声说道;“叫你的人住手,圣上崩逝这种大事,还轮不到你一介臣子作主!”

    章崧心思急转,面色几变,终是说道:“恕臣不能从命。”他上前一步,拦下萧妍,规劝道,“娘娘,此时不是心软的时候……”

    萧妍却似是早已料到他不会轻易领命,瞟他一眼,冷冷说道:“本宫也这么觉得。”

    她抬手一击掌,立刻便有数名六道堂天道道众从她背后的车里,“请”出个战战兢兢的美貌贵妇,那贵妇怀中还抱着个大哭的婴儿。下车望见章崧的身影,贵妇下意识便要奔上前去,却被道众手中兵器拦住。只能哀切地唤道:“相爷!”

    章崧脸色霎时大变,脱口唤道:“夫人!小五!”

    ——确实他的妻子和幼子落入了萧妍手中。

    萧妍看着章崧,平静地说说:“章相的其余几位公子,也在宫中做客。”

    章崧咬了咬牙,只能恨恨地下令:“叫他们住手!”随从立刻飞奔回丹阳王府传令。

    而萧妍也扶着英王径直走向了丹阳王府。

    此时丹阳王府门前已横尸遍地,虽章崧手下士兵得令暂缓了进攻,但护持在丹阳王身前的侍卫仍是持剑不退。丹阳王拄剑于地,身上也早已血染重衣。见萧妍和一瘸一拐的英王向他走来,丹阳王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了他们。

    ——却是误认为他们已和章崧联手,要逼杀于他。

    英王连忙解释道:“二哥,是臣弟收到消息,才着急进宫请皇嫂出来主持大局的。”

    萧妍皱着眉头,跨过几具尸首,来到丹阳王的面前。目光扫过狼藉死伤之下,犹然剑拔弩张的两队人马,不由眼含威怒,训斥道:“圣上驾崩,你们一个亲王一个首相,不思哀悼,却着急兵戎相向,是还嫌大梧不够乱吗?!”转头吩咐丹阳王的亲信,“赶紧去弄两套素服来给他们换上,随本宫入朝。”

    丹阳王惊疑不定,没有动作。

    萧妍不怒自威地看着丹阳王,缓缓说道:“你舅舅舅母,也在本宫手中。”

    丹阳王愣了一愣。

    此刻章崧也终于追了上来,见萧妍对丹阳王竟也是如法炮制,不由露出些迟疑的神色。拱手看向萧妍,问道:“娘娘,您到底想做什么,还请直言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争来争去,不就是为了圣上身后的皇位吗?”萧妍一挥衣袖,“既然如此,本宫这个皇后,便索性代先帝便召百官入宫,让你们当众争个清楚明白!”说罢转身携着英王,径直走向马车。

    但她的力气也只足以支撑到此。一进马车,她便脱力地踉跄一下。裴女官连忙扶住她。萧妍手指都抬不起来,虚弱地吩咐:“赶紧回宫。”

    旁边的英王见状,从怀中摸出的一个精致的小葫芦递给她:“臣弟这有参汁,您喝一口。臣弟自幼身子不好,这种东西总是常带着。”

    萧妍接过去喝了一口。欣慰地看向英王:“行衍,今晚多亏有你。”

    “臣弟也是无意间看到萧相的亲随在调动京西大营的兵士,心中担忧,才冒昧入宫的。只是没想到,皇兄他居然已经……”英王说着,声音便低下去,抬袖拭了拭泪水。又抓住萧妍的衣袖,恳求道,“妍姐姐,你千万别让章相伤了二哥,皇兄已然不在,二哥就是臣弟唯一的亲人了!”

    “我不敢保证一定不伤他,因为我身为大梧皇后,只能保证我对得起大梧。”萧妍叹了口气,闭目沉默了片刻,才道,“一切,就只能看他和章崧自己的选择了。”

    梧国大殿之内,百官们已被景阳钟紧急传唤入宫,都不明所以,正乱纷纷地议论着。忽听内侍宣唱:“皇后驾到!”

    百官都是一怔——梧帝被俘之后,皇后一直安居在深宫养胎。朝政由丹阳王摄理、章崧辅佐,皇后甚少直接过问。今日却是皇后敲了景阳钟,实在不由人心中惴惴。

    都连忙闭口肃立。便见皇后携着英王走入大殿,章崧和丹阳王跟随在后。四个人都是一身素服。百官心中都不禁一惊。

    萧妍径直上了御台,回身看向殿中百官,面露悲戚,缓缓说道:“列位臣工,本宫今日急召你们入宫,只为一事。圣上在安国大破北蛮,守住了归德城,自己却不幸伤于北蛮刺客之手,三日之前,已然崩逝了!”

    百官都大惊失色,一时间难以置信。更有几个老臣踉跄几步,震惊地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萧妍落下泪来:“此等大事,本宫自不敢戏言。章相、丹阳王皆可为证。”

    众人都看向章崧和丹阳王,两人都面带悲伤,默然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百官终于无言以对,纷纷跪地:“请娘娘节哀!”

    萧妍以袖拭泪,缓了缓气息,再度看向众人:“本宫虽然伤心欲绝,但却不敢以一己之痛误了国家大事。”说着,她从袖中摸出信件,“圣上十日前曾自合县寄书本宫,言道如今之大事,莫过于北蛮人入侵中原。是故,本宫有一语想相询丹阳王及章相。圣上既已不在,今后之战事,该如何处之?”

    章崧、丹阳王皆是一愣。

    萧妍道:“丹阳王,你先说。”

    丹阳王毫不犹豫地说道:“北蛮左贤王虽死,但狼主仍率右路主力进犯保州,梧国增援之军也因皇兄崩逝之故撤到了合县,如此只恐安国独木难支。是以孤以为,我朝应立即再次发兵增援安国,方能不负圣上血染沙场的壮烈!”

    闻言,不少人都点头赞同。

    萧妍又转向章崧,“章相?”

    章崧略一思索,奏禀道:“臣以为,山陵突崩,我大安应持守势为佳。北蛮人来势虽然汹汹,但却是向着安国而去。反正安国数月前还是我们的敌人,让北蛮人帮我们报了天门关之仇,我国借机保存实力,以图日后,方是长久之计。”

    闻言,也有几个大臣点头符合。

    丹阳王怒斥道:“一派胡言!我国与大安刚刚定下共同抗敌的盟约,怎能背信弃义?”

    章崧争辩道:“两国之间,从来只有利益,并无信义。若是安国人能信守承诺,为何收到赎金之后,还将圣上与礼王殿下软禁于安都达数月之久?”

    “不是礼王,是礼城公主。”丹阳王驳斥道,“若盟约随意可以不作数,那你让已经成了摄政王妃的阿盈在安国如何自处?你凭什么觉得北蛮人只会对安国下手,而不会觊觎我大梧?北蛮人上次入侵,铁蹄可是踏遍了中原十九州!”

    “老臣只知道打仗是要钱的。天门关一役的军费,再加再赎回圣上的十万两黄金,国库已然十去九空。再发兵两万,户部根本支撑不住!”

    两人争得面红耳赤,互不相让。

    “够了!”萧妍怒斥一声,打断了他们,“你们的想法,本宫都明白了。”她深吸了一口气,闭目静思片刻,道,“国事即家事,圣上既然已经不在,国便不可一日无君,是以,”她顿了一顿,再次看向百官,“本宫有意推举丹阳王即位。”

    大殿之内一片哗然,丹阳王更是震惊地看向了萧妍。

    ——毕竟萧妍曾亲口对他说,她想要当太后,她想要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。她还尚未生产,未必就生不出男孩儿。纵使真生不出,也大可以调换一个男婴冒充。可一旦推举自己继位,她便再无掌权的机会了。

    章崧急忙劝阻道:“娘娘不可!圣上突遭刺杀,疑点重重,丹阳王有重大……”

    萧妍却再次打断了他:“你们以为本宫没有怀疑过圣上崩逝有丹阳王的手笔?”她缓了缓气息,看向殿中群臣,徐徐说道,“但本宫有脑子,知道朝廷派去合县增援圣上的那五千士兵中,带队的将军是丹阳王的亲信宣威将军戚境远,若是丹阳王有意要对圣上做些什么,何苦要等到北蛮左贤王献刀时再动手?乱军之中,难道不是更好的时机?!”

    丹阳王意外至极。

    “本宫昔日随圣上在御书房就读,还记得先帝再三背诵太祖当年遗训:北蛮人弯刀铁蹄之下,无分国别种族,俱是屈死亡魂!”萧妍目带薄怒,看向章崧,厉声说道,“章相,圣上为了拒北蛮人于国门之外才血战而死,礼城公主也是为践行两国盟约,才嫁与安国摄政王。你不想出兵,那你可还知道‘主辱臣死’这四字是怎么写的吗?!”

    章崧大惊,冷汗淋漓地拜下谢罪:“臣失察,臣不敢!”

    “说句真心话,全天下没有谁更比本宫更不想让丹阳王继位,毕竟,听政辅政的实权太后要好过无权无势的寡居皇后百倍。”萧妍再次看向群臣,正色道,“可本宫更知道大敌当前之时,什么叫做唇亡齿寒,什么叫做不进则退!是以,听完你们两人对战事的看法后,本宫便做了决定。列位臣工,莫忘了古有明训,国赖长君!”

    众臣闻言深为震动,齐声道:“娘娘深明大义,臣等敬服!”

    萧妍这才轻舒一口气,转向丹阳王,问道:“丹阳王,你若得了本宫的推举,可否在宗庙前对天盟誓,必驱逐蛮奴,复我中原安宁?必善待我母子,不杀不囚不软禁、保我们一生平安?必重用章相等重臣,一如过往,绝不念丝毫旧怨?”

    丹阳王凝望着萧妍,面前女子依旧如当年那般沉敏条畅,却又比少年时更多一分尊贵果决。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互相猜疑制衡,忙于权力争斗,捐弃了少年时的初心与志向。却原来依旧有一些东西,是一直不曾改变的。

    丹阳王并指指天,郑重起誓道:“孤愿意以血应誓!即位之后,孤会即刻亲征,不除北蛮,一世不返安都!这期间,国事尽托皇后章相!”

    萧妍又转向了章崧,问道:“章相,你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章崧正犹豫着,忽听英王大声道:“臣弟愿与诸宗室追随皇嫂,恭请丹阳王兄正位!”

    朝臣也纷纷呼应:“恭请丹阳王殿下正位!”声音最大的俨然是丹阳王的亲信。

    章崧看了萧妍和丹阳王良久,最终也只能垂首行礼道:“臣恭请丹阳殿下正位。”

    见众人再无异议,萧妍取过玉玺,亲自放在丹阳王手中。目带期许,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。丹阳王轻轻向萧妍点了点头,接过玉玺,走上了丹陛。

    “众望在躬,不敢固逊,勉从所请。”他看向百官,郑重说道,“朕,绝不负皇后所托,绝不负众卿所信!”

    众臣齐道:“圣上万岁万万岁!”

    丹阳王挥手道:“平身!”

    英王费力地站起身,含泪道:“恭喜皇兄,但臣弟还有一言:军情固然紧急,然礼不可废。正因为皇嫂深明大义,所以以大行皇帝身后之事,更必需得备极哀荣。臣弟不才,愿暂领宗正之职经办国丧事仪。皇兄可以嗣皇帝身份调兵遣将,三日国孝后再行即位大典。”

    众大齐道:“臣等附议!”

    “准。”

    英王又道:“如此,请皇兄移驾宗庙,速行庙告之仪!”

    丹阳王走下丹陛,又看了一眼萧妍,这才走出殿外,众臣纷纷跟随而去。

    待众人离去后,大殿之内骤然空旷起来。萧妍在丹陛之上静立许久,方孤独地一个人走下丹陛。

    时近隆冬,万物萧索,园中不少树木落尽了枝叶,枯枝支棱在碧空之下。只有几只肥雀儿立在枝头,左右转动着脑袋。

    萧妍扶着裴女官的手,缓缓走在殿外回廊上,萧妍叹息一声,轻轻说道:“本宫其实也不知道刚才的选择对不对,但既然御医说这个孩子九成为女,那本宫就必需着她和大安的未来赌上一回,只希望新帝能看着本宫拥立之功的份上,能放过我们母子。”

    裴女官宽慰道:“娘娘英明果决,圣上在天之灵有知,必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萧妍突然眉头一皱,倏地停住了脚步。裴女官下意识地低头望了一眼她的裙裾,却见裙上鲜血洇红,惊道:“娘娘,血!”

    萧妍虚弱而镇定说道:“刚才在殿上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,快传御医,务必要保住这个孩子!”

    宗庙之外,百官恭候在两侧,英王引着丹阳王走入大殿。

    丹阳王见他一瘸一拐,便伸出手去小心地搀扶着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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