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 情重阿哥情牵一线 昏懦太子昏夜失道-《雍正皇帝:全三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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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螳螂捕蝉,不知黄雀在后。”邬思道脸色平静得像一泓池水,许久,一笑说道:“这么大的事,哪有一蹴而就的?难道我们就不能当个渔——”“翁”字未出口,便见狗儿匆匆进来,也不打千儿,竟至胤禛耳边私语几句,方后退一步听命。

    “太子来了!”胤禛的脸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,眼睛闪着绿幽幽的光,“独身一人,要单独见我!”他咬着牙,仿佛要拧干脑汁子似地紧蹙眉头,瞥一眼邬思道,缓缓说道:“天近子时了吧?叫高福儿去回禀太子,说今儿在果亲王那儿着实灌醉了,这会子人事不醒呢!明儿一早就过去请安领训!”狗儿听了回身便走,邬思道忙道:“慢!”略一沉吟又道:“是非之时是非之人,岂可拒之门外?四爷,是否请十三爷代见一下?”一语提醒了胤禛,嘴里吸着凉气说道:“好!十三弟瞧瞧去!记住,他扔什么你接什么!”邬思道急急追了一句:“接了什么放什么,一句瓷实话也别说!”

    “成!”胤祥刷地站起身,命狗儿前头引路,脚步腾腾踏雪而去。

    屋子里静极了,外面落雪的沙沙声,隔壁炉子上水壶的咝咝声都清晰可辨。人人都有一种大事临头的预感,都在紧张地思索:出了什么事?这么大的雪,以太子之尊摸黑道独身来访?邬思道看了看众人,对痴坐不语的胤禛说道:“四爷,咱们两个去屏后听听。”胤禛强自镇定,心神不安地一笑,说道:“老十三应酬得下来。”邬思道知他不愿听壁角,故作矜持贵人心性,点点头架起拐杖,说道:“举大事不拘小节。我不但要听听言,还要观观色。”说罢,轻轻用拐杖拄地踽踽消失在满院风雪中。

    胤祥身穿灰银鼠锦袍,腰中束一条绛红带,快靴踏得雪地吱吱作响,穿过薜萝藤墙出来,果见胤礽独自一人在养瑞轩中背着手来回踱步,身上没弹尽的雪还没有化完。胤祥在屏后稳了稳神,趋出一步打千儿行礼道:“太子爷好兴致!雪夜独游,这早晚还驾临狮子园!十三弟给您请安了!”

    “是老十三啊!”胤礽仿佛惊魂未定,被突然出来的胤祥吓得身上一悸,半晌才回过神来,问道:“你四哥呢?”胤祥笑吟吟起身道:“太子爷知道四哥平素戒酒。今儿偏是去六叔那一趟,刚碰上万岁赏六叔酒,就留住了。老亲王的面子,没法子,这么大半盅就灌了下去。这会子胡天胡地,酒屁梦话连篇,搅得我在隔壁都睡不沉!太子爷,您气色很不好,敢怕是走夜路受了惊,或者冻的了?谁在那边——是坎儿?给太子爷沏一碗酽酽的普洱茶,兑上红糖闽姜!”

    胤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,焦虑地看了看满脸不在乎,毫无心事的胤祥,叹息一声坐了,命高福儿“所有家人都退下”。却自沉吟不语。胤祥情知大变在即,心里暗自提着劲,斜签着坐了太子侧旁,试探着说道:“看您心事很重呀!是出了什么事么?四哥实是醉得动不得。要是我能给您排忧,您只管吩咐。要不方便,明儿一大早我就叫起四哥去清舒山馆。”胤礽被他逼得毫无办法,几次张口欲言,又嗫嚅着住了口,嗒然垂首移时,方叹道:“十三弟,我要你扪心答我一句话:你觉得我平素待你如何?”

    “太子怎么问这个话?”胤祥满脸诧异之色,“恩重如山!谁都知道四哥和我是你的哼哈二将嘛!您瞧着我长大的,自幼受了人家多少腌臜气,还不全亏了四哥和您?不然,不叫人家作践死,自己也气死了!”胤礽的脸色愈加苍白,望着忽悠忽悠闪动的红烛,竟无声淌下两行泪来!胤祥全身一颤,忙起身道:“太子爷……?”“不干你的事。”胤礽掏出手帕拭泪道:“兄弟你好生坐着。”胤祥急得说道:“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,焉能说不干我的事?”

    胤礽惶急间,便听门后沙沙一阵响动,贴金大自鸣钟连撞十二声,已是子正时牌。他打了一个寒颤,忽然从椅上一滑,竟双膝跪到了胤祥面前!

    “天爷!您要折死我么?”胤祥惊得面如土色,头“嗡”地一响,忙也跪了,盯着胤礽道:“就是天塌了,地陷了,日头黑了,好歹也叫我知道个缘故呀!”胤礽仿佛不胜其寒地抖着,恐怖得脸都有点变形,许久,才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来:“好兄弟,我大难临头了!或今夜或明日,就要被废黜了!”

    尽管这事久已舆论,像冰下的潜流一直冲激着,一旦开闸直泻而出,胤祥一时还是不敢接受这一现实。他觉得头晕,狂跳的心似乎要冲胸而出,憋得气也透不过来,额上青筋暴起,怦怦直跳,好半日才从惊怔中回过神来。正要问,胤礽又道:“我是特来托付妻子的。四弟面冷,你豪爽。但我知道,你们都是古道热肠、肝胆血性的男子汉。自古废黜太子没一个有好下场,我死不足惜,世子还小,万一有个三长两短,我可怎么……”说到这里已是泪如泉涌。

    “太子别说这些。”胤祥忙道,“到底出了什么事?”胤礽哽咽着摇头道:“我心里乱极了,这里头委曲太多,一言难尽。总之有小人蒙蔽圣聪,下了毒手,皇上盛怒之际又无从解释。雪里埋尸,久后自明。十三弟,你和老四好歹不能撂开手不管!”胤祥听了,仍是不得要领,料知太子有难言之隐,也就不再问,双手扶胤礽起来,口中说道:“我们君臣一场,知心换命,您不要小看了我!不管出什么事,我必定心坚如铁,擎天保驾!至于太子妃和世子侄儿那头,更不必挂心,说到天边也是骨肉,全都包在我身上!”

    胤礽看了看不紧不慢走动着的自鸣钟,神色悲凄中又带着茫然,半晌才道:“我得走了,我要……走了……”他喃喃地,仿佛在梦中呓语,踉踉跄跄,像踩着棉花堆似的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,在养瑞轩留下了可怕的沉寂和僵立如偶的胤祥。

    一声闷哑的午炮透过雪幕传过来,胤祥方回过神来,一跺脚转身便走,却见邬思道在后门候着,便道:“先生,四哥也来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邬思道冷峻地说道,“——我都听见了。十三爷,你不该不听我劝,答应得太干脆了。”说罢回转身子又道:“走,和四爷计议一下。”胤祥点头勉强一笑,没有答话,和邬思道并肩缓缓而行,一阵朔风裹着雪袭来,他掖了掖袍子,暗中看了看邬思道,只瞧见邬思道一双眸子在雪光中烁烁闪动,看不清脸色,胤祥不禁想:“这个瘸子真是个怪人,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呢?”正想着,已见胤禛站在梵清阁的石阶上等着了。

    胤禛一边让他二人进去,叫过高福儿道:“你和狗儿坎儿把家人聚一处说说,就说我的话,今晚的事谁走漏出去,我灭了他满门!”高福儿吓得诺诺连声退了下去。年羹尧和戴铎看了看胤祥神色,搀邬思道进来,竟一人掇一把椅子坐在门口亲自把风。

    “唔。”听胤祥备细说了养瑞轩的事,胤禛沉默了许久,看样子心里也翻腾得厉害,良久,方皱眉说道:“这人也是的,巴巴儿半夜地来,又吞吞吐吐不说句明白话。我们就是保,也得知道他为什么废了呀!”“四爷真呆!”邬思道仰天大笑,说道:“这还用问么?”胤祥惊异地盯着邬思道,略带讥讽地问道:“你是神仙,未卜先知?”

    邬思道笑道:“神仙是没有的。太子夤夜而来,明摆着是变起仓猝,口欲言而嗫嚅,显见是难言之隐。废黜大事,不是谋逆就是宫掖阴私。在这个地方,他要谋逆不能不和十三爷商议,这一条除了,必定是宫掖丑闻!”胤禛托着下巴,思索着邬思道的话,半晌,摇头道:“也不一定,后宫的事不至于动摇国本。郑春华不过小小一个贵人,怎么会因她割舍了太子?没听人家说:臭汉脏唐埋汰宋乱污元,明邋遢清——”“清鼻涕”三个字到口边,觉得甚不雅听,便打住了。邬思道冷笑道:“这不过是个药线儿,积了多少柴,泼了多少油,就等这个火种儿——当然不会为一个无名嫔妃黜废他——东窗事发就在今夕!”

    年羹尧坐在门口,眉棱骨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:他一向觉得邬思道言过其实,只碍着胤禛宠信,不好扫主人的兴,听他又在危言耸听,在旁说道:“这么惊心的事,先生倒像是很高兴?须知太子是四爷靠山,太子出事,不是四爷之福啊!”“年亮工,没有读过《易经》?”邬思道清癯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,“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!如若是座冰山,那就不如没有。为什么不敢进一步境界去想这件事?不过,眼下不是清谈的时候,要预备着应付大变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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